白蘅浅草

生而为人,务必善良

情丝缚(二十一)

七夜从来都相信,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,他最是信从因果。

是以当第一眼看见那只狼狈折羽的凤凰,他那颗沉寂了百年的心一下又一下沉沉的钝钝的撞击着,好像终于活了过来,伴随着呼啸而来不容抵抗的疼痛,撕扯着他本就破败不堪的灵魂。

任着眼眶发酸,怔怔落了泪,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,就已经向着凤凰走去。

阿翎沉默的看着这一切,未曾阻止,只是这样无声的亲送着他护了百年的人,缓缓走向他注定的命运。

煞风阵阵,狠厉的惊雷炸起。

七夜记得,他第一次茫茫睁开的眼,也是在这样一个天雷轰鸣的雨夜,伴着响彻云霄衰衰泣血的凤鸣。

他终于走到旭凤面前。

挨了足足二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的凤凰,维持不住人身,现了那一双华贵流金四溢的羽翼,却是叫缚住了骄傲,哀哀的垂着颈伏于地面,狼狈不堪,甚至支不起身去看七夜一眼。

于是七夜,连他自己也想不到,竟能做这一样大胆妄为的事。他缓缓俯身,而后颤抖着双手捧起旭凤的头。

熟悉的温度勉强唤回旭凤游离的神识,他竭力聚起几分精元,好支撑他有力气去睁开眼。

可他万万想不到,他忍耐了这么久,只想送得远远的人,现下却半跪着,在他面前,一个微笑就足以冲垮毁掉他所有的努力。

“为什么,为什么,你会在这里?”旭凤忽然慌乱起来,他下意识的挣扎着欲扭过头,避开七夜的目光,“阿翎,带他离开!”

阿翎没有动,七夜亦没有动作。

而这乌云掩盖的上清天,却是明明白白炸开一道响雷,挟带着极深极重的怨气重重的向着旭凤他们劈下来!

“阿翎,快!”旭凤挣扎愈甚,嘶吼着竭力呼唤着不远处的阿翎,期盼他动作快些,抢在那道天雷之前带着七夜离开。

可终究是太迟了,即便是阿翎,此时已是救不得了。在阿翎惊恐的目光下,随着一声泣血般的长唳,凤凰挣命一般生生展开羽翼,破开玄锁,继尔转身,不顾一切,那带血的双翼便死死拢住,护住了那只小狐狸。

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。

因为一道晕开的白光,替他们拦下了这一击。这光芒温温软软,似是如水的月光,却有着不可撼动的绝对力量。

应龙之力。

几乎是在雷应声落下,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,那光团儿从旭凤身上脱离开来,不断拉扯,一点点的勾出一个纤长清瘦的身形,明明只是实体都尚未有的一抹魂魄,却以千军无可撼动的气势,死死站在他们面前,月色广袖轻挥,迎下了那道天雷。

此时三万雷刑已落,乌云缓缓散开,平静得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一样。

那朦胧的人影在阿翎错愕的眼神中转回身,对着怔愣的七夜缓缓的露出一丝微笑。

那正是一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,甚至于眼底的风情,都不差分毫,人间雪天上月。

哪里是双生,更胜于一人。

如果旭凤不是于此时昏死了过去的话,必定会喜而失声的惊唤出名来。

润玉,

正是他们苦苦寻求的七夜失掉的一魄,原来一直藏在旭凤身上。

斗姆元君提点的谜里,从荼姚开始,指向因果,因是他,果是他,从来就只有旭凤。

“原来你便是我失掉的一魄呀。”七夜歪歪头,试探着向他伸出手。

润玉会意的俯身轻轻把脸送了过去,两人对立而站,一素白一暗红,端的是水中月镜中花。

指尖轻颤,触到脸庞的一刻晃了下,不过是道虚影。可两人,却都露出了满足的神色,魂魄相吸,彼此都不自觉的渴望能补全一个完整的个体,可是,润玉却生生停下了。

“可以吗?”他问道,“如果我回归的话,你便会想起所有的一切,就再不能做回青丘那无牵无挂的小狐仙了,那些过往,太惨痛太沉重了。现在,难道不好吗?”

“我原来也是那样想的”七夜温柔的回答道,他的目光落在凤凰上,眼底开出了花,“可是,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,你是我的一部分,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,而让你承受这所有的痛苦。而且,我亦想明白,为什么,我一望见他,心里便这样难过,可又这样不舍。”

我自诩向来清心寡欲无所求,可见到这只凤凰,只此一眼,魔障四起,妄念从生。

他缓缓的,温柔的,坚定的张开怀抱,去拥抱他失去了的半身,他不幸遗落的过往,欢喜和挣扎。

月色覆上暗红,一点点的沉积,最终化做瓣瓣大朵纯白的优昙花,红色倒飞速褪去,月华授魂为底,是斯人,是故人,是心念的求不得,而今梦已成真。

他轻笑。

是七夜,亦是润玉。

终于无法忍耐了般,阿翎颤颤的落了泪,却再不敢出声唤他,怕惊扰了这一场如梦美景,梦破人碎,他已有过太多太多的先见之例了。

可是润玉却走向了他,正如先前七夜走向旭凤。

阿翎不愿开口唤他,润玉便自己唤他,低低的温柔的,含着明朗的月光清露,道一声,

“凤儿。”

他伸手抚上阿翎的眉尖,细细的抹平蹙起的皱纹,“这四百年来,辛苦你了。若非有你,我怕是不会再存于这世上。”

“我好想你,兄长,我们一起回青丘好不好?”阿翊急切而欢喜的攥住润玉的手,殷殷的望着他,话里已是溢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,“或者我们也可以不回青丘,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人间的热闹吗,我们就去人间……”

他滔滔不绝,编织出一个又一个幸福的美梦。

可回答他的至始自终只有沉默,阿翎的声音终于一点点的低了下去,“你是想要回到他身边吗?即便他曾这样伤过你,即便他根本就半点不配你的喜欢??兄长!”说到气急处,不自觉拔高了声量,咬着牙。

“不是的,不是这样的,”润玉摇了摇头,他望着阿翎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,“为什么要这样恨自己呢,我从未这样想过啊,旭凤。”

轻轻一声叹息落下,如破开迷雾的光亮,施于阿翎身上最后一层障眼法褪去,稚嫩的少年身形飞速的拔高,成长,最后落于眼底的一张脸,不正是那只骄傲的凤凰。

寰谛凤翎不过后生的一死物,便是得了机缘,也不可能能在短短百年化成人形,尚还有这样大的能耐,于他残破不堪即将溃散的元神布下层层禁制。

只有旭凤,从来便只有旭凤。

这神魂离体的,并不只润玉一个。

当时润玉怀着死志跳下诛仙台,旭凤拉他不及,只能眼睁睁看他坠下九重天,凤凰泣血,一缕生魄竟在他自己尚未察觉之时离体,追了下去,机缘巧合附在旭凤丢弃的寰谛凤翎之上,勉强护住了被寒气侵蚀的润玉。

润玉也是在跳下诛仙台后在怀中方才明白过来,为护旭凤,强行分出一魄,施法藏于旭凤体内,如是才护得他百年无恙。

可他自己也因此,失了全部记忆,元神溃散,龙身俱毁,不得不寄生于青丘一只不幸夭折的幼狐上。

而后种种,不过为因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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