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蘅浅草

生而为人,务必善良

藏画

初春雪才有些消融的迹象,范闲在他那一方别院摆好了棋局备下两坛佳酿,等一故人。

范家新任家主年方过二十,分明不过还算是个少年,可昔年种种算计早将他磨成了个老成的性子,这天下第一权臣之名倒是响亮,可也不是这么好相与的。曾经鲜衣怒马,年少轻狂,全都轻浅一叹,尽数覆于这黑白棋局中。

他成了个心思极深的人,真真当得起这权臣二字,而今江湖琅琊榜上反复排名,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,范闲却牢牢占了这第一的榜首,巍然不动,至是如今。

故人踏雪而来,便见得他噙着浅笑,清瘦手腕微动,自弈黑白棋局,搅得这一方小天地杀气腾腾,风云四起,只这草草扫过得来一眼,便叫这肃杀之气震了魂,再不敢动。

幸这故人也非常人,常年江湖滚打,因而也只微微怔神,继而便大大咧咧的撩开长袍,笑嘻嘻的径直坐在了范闲对面。

范闲眼一跳,却也没抬起,只懒懒的道,“你来了。”

“我来了。”

“到手了?”

“到手了。”故人眉角挑开一丝笑,他本就不比眼前这位浊世清公子,生在这滚滚红尘,三教九流出身,也就这一手妙手空空将将算得上出神入化的好本事,勉强得了个盗圣的诨名。

也怪他几杯黄汤下肚,一时得意忘了形,才叫这位冤家设计捉了,去替他办一件事。

盗圣能做的事不多,只一件做得极好。范闲也并未难为他,只言明要他替自己偷张画。

画到手了,本是该钱货两清,偏他是个嘴上没把的,看着范闲珍之又重的收了那画卷,撑着头眼巴巴要瞧,满心以为画中必定是个大美人,美到这堂堂天下第一权臣甘愿去做梁上贼。

范闲却急急卷了画,冷道,“你该走了。”

竟是连半分委婉曲回都懒得给,直接要赶人,用完就扔,当真是无情。

“这么宝贝呀。”故人笑嘻嘻全当没看见范闲眼底的刀子,“罢了罢了,天要下雨,公子要娶妻,由不得人喽。”说罢掸掸衣袖,勾过那壶醉花荫,腰间缠着沉甸甸的雪花银,跳将着远去了,走时声音仍拖的好长,断断续续满不在乎的哼着些粗俗的小曲儿。

瞧着倒是潇洒,端的是风里来雨里去,不拘一格的江湖好儿郎做派。

范闲看着那背影逐渐远去,发了会呆儿,稍许,垂下眼慢吞吞的挪开那一局七零八落的棋盘,敲了敲桌子,从暗格中掏出个锦盒。

锦盒不大也不小,拈在手里颇有份量,装了不少东西,可是打开来,也只零零碎碎装了些诸如糖葫芦,竹蜻蜓,泥娃娃这样寻常百姓逗趣用的俗物,如是攒了满盒。

而这些,全都是要送人的,送给当今天子。

范闲又展开那张画,偷偷的自己看,画里没有美娇娥,只有一轮明晃晃的月亮,一只老牛,还有那个牵着牛尾巴,垮着脸哭成大花猫的小童。

正是当今杀伐果敢的天子陛下。

那时他还冠着姬野这个名字,是个小孩子呀。现在也是个小孩子。

别人都畏他那柄长戬,惧他肃杀,面上恭敬,实则暗地早不知编排了多少暴君的瞎话。

天下第一权臣亲自挑选要辅佐的君王,怎么可能是个暴君?不过姬野愿意做个暴君的话,他自然是由着去的。

他既为臣,自当一心为君呀。

他也想宠着他。

如果我早早遇见你,一定不会舍得让你哭的。

姬野人如其名,走到至今,一路坎坷,似是黑夜荒芜长野,永不生春意。偏是范闲不信邪,生生要试,恨不得剖了心以血灌得这荒田春暖花开。

那画里哭得委屈的小童固然一派憨态可爱,范闲喜欢,可仍忍不住呷出趣味想,笑起来必是更可爱的。

他将这画收好,藏了起来,再不许别人看了去。依他看,姬野此后再不会露出这般情态,有他呢。那么这张画,也是唯一一张留念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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