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蘅浅草

生而为人,务必善良

情丝缚(二十)

锦觅这半生,回首过往,着实糊涂。她只当自己是颗天生地养的葡萄,没心没肺的长到如今,忽而就卷入了这一龙一凤的情劫,忽而有了爹爹娘亲,忽而又一朝得而复失。

她实在不算得个称职的女儿,为人子女,尚不曾好好承欢于父母膝下,更不曾为其分忧尽过半点责,父母惨死,可她当时只一心扎进这情天孽海,满眼只那只骄傲的凤凰。

可笑的是,死死活活,爱来恨去,她原不过是个局外人,生造了这劫数,轰轰烈烈一场,折腾了多少人下水。

所以锦觅才想尽力弥补什么,拼命的盼着旭凤能寻回润玉,期翼着他人的幸福,如此才可稍稍减轻些内心山雨欲来的汹涌愧疚感。

“爹爹,娘亲,临秀姨,女儿不孝,未能亲手手刃仇人为你们报仇,但是因果报应,轮回不爽,荼姚,太徽已得恶报,凤凰为人子不说无辜,但亦未有大错。”锦觅哽咽着对着那三世镜恭恭敬敬的嗑了三个响头,“旭凤心怡之人,润玉仙于女儿有大恩,不惜折损半数寿命救我,女儿亦有负于他,还望其保佑凤凰能救他一救。”

若说这世上,真的有谁能救润玉,只有那只凤凰了。锦觅一直这么坚定的想,她也好,狐狸仙也好,旭凤也好,他们三个都欠他良多,可是只有旭凤是不同的。

他是他的心之所寄,魂之所牵,是他漫漫孤寂长夜暖人心口的一抹温热。

“凤凰,去把他寻回来吧,上天入地,把小鱼仙倌完完整整的带回来,我好想他,离儿也想他啊。”锦觅轻轻的眨了眨眼,含了即将满溢而出的热泪,她就这么痴痴的凝望着天界永远澄澈而空茫的天际。

忽的一声长唳,凤凰的火羽扑展而开,直直迎天而上,铺遮上半边青空,流光四溅,大音希声响彻九霄。

锦觅神色一变,她不由得攥紧了衣角,凝神细细的倾听,分辨那一字一句,却是罪己诏。

凤凰他,竟是颁下了罪己诏!

细数其母荼姚一一罪状,残害先花神,结党营私,迫害龙鱼一族,更是妄图对洞庭三万水族下手,诸如种种。

不仁不德。

而今斯人已逝,自己作为其子,母债子偿,代为受过。昔时先天帝润玉为保其洞庭水族,生受了那三万道天雷刑,现在,他便一并还了他。

当年之事,原该闹大的,可却叫太徽压了下去,传到众人耳中的,也只剩下个龙鱼余孽欲联同洞庭三万水族造反这等语蔫不详的话语。

当真可笑至极,明明是最无辜的受害者,却矛头一转,成了个包藏祸心,欲对亲弟亲父下手的,冷血无情的阴谋家。

旭凤想到过去自己有多么天真,竟在他兄长痛失亲母,最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,残忍到能提了壶酒,轻描淡写的欲以一杯酒就让他将一切放下。

他怎么能呢。

他太后知后觉了,但所幸,即便是迟了这么久,仍是让他知道了,现在他能做的,便是将这粉饰的过往一并揭开,血淋淋而鲜活的给众仙看,尤其是那些拥戴他,对润玉颇有微词的旧部。

并非是润玉负了旭凤呵。

他的兄长,世上一等一好的清风霁月,浊世的君子,如冰如霜,不该这样委屈,受这等浊名。

斗姆元君所留八字,因因果果,他终于明白,因为他,果为他。

只是锦觅万万想不到旭凤口中的办法,竟然是下了罪已诏,自领三万雷刑。

她心里焦急,咬了咬牙,直奔到处刑台,想要拦下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凤凰。

路上遇到叫这动惊惊出来的七夜,锦觅拈量了一番,觉得自己一朵霜花,人轻言微,怕是劝不动那犟死的鸟儿,也就七夜,还可能说得上话。

“上神这是?”七夜看她神色紧张,满头汗水,又惊又奇,忙掏出一方锦帕欲替她拭汗。

锦觅攥了他的手,“他原是不想打扰你的,可现在也只有你可以劝得了他了。七夜,快随我走。”

小狐狸懵懵懂懂,被锦觅拖了走,也不知道锦觅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,哪来这么大的力气,竟是挣也挣不得,当即心下哀嚎,早知就不该贪这热闹看的,跄跄的就这么被拖着,来到了处刑台。

天帝受刑,为免打扰中断,委派了重兵把守,锦觅到时,远远的眼尖望见一个小团子正跌在地上,号嚎大哭。

不正是陌离。

想她正是为了陌离,才去青丘拐的狐,可没想到旭凤竟能这么狠心,给陌离下了禁令,不许他踏出栖梧宫一步,怕是一个不意,让他撞上七夜,乱了他的计划,也让他心软。

旭凤自顾自盘算好了七夜的结局,只为他安好,其余一切在所不惜,他的快乐陌离的渴盼,竟全都视而不见。

简直不知该说他是太过深情还是无情。

也是今日天帝处刑,闹的动静太大,又因旭凤连着捱下这天煞雷刑,灵力不稳,维持不住禁制,才叫小团子跑了出来。

小团子只当父帝不生他气了,欢天喜地要去找他,血脉搏亲源指引他找到处刑台,却被拦了下来,听得里面一阵阵痛呼,陌离本能的直觉到旭凤的痛苦,发了急,可那守卫软硬不吃,巍然不动,陌离终于忍不住,哭了起来。

他向来都被教养的很好,许是承自润玉一脉的天性,小小年纪也算是自持,很是注意仪表,少有的几次失态,却都是为了他的血亲。

宛如逃不开的债数。

锦觅心疼的搂了陌离,替他擦去肿成桃子样的眼晴上的泪,还不待她出言宽慰,陌离抽抽噎噎的开了口,带着哭腔的道,

“姨姨,是陌离错了,陌离不要见娘亲了,也不再问了,让父帝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不好?陌离害怕。”

他这样急切的望着她,只盼她点点头,应个好字,他那父帝便不再这样折磨自已,受那三万道雷刑。

锦觅哑哑的掐紧了自己掌心,半晌才低低应了句莫怕,她轻轻抚拍着陌离颤抖的背,“没事的,会好起来的。”

七夜看着这一幕,只觉得心下坠坠,沉沉的十分不好受,脚连移上一步都嫌重。

他同锦觅相处时间不甚长,但记忆里也晓得那是个即使偶尔沉默,但亦明艳如花的女子,美人垂泪,当真令人心生垂怜。

七夜只当自己心底那丝刺痛,归因为不过如此,想来他被拐来这天界,锦觅对他照顾良多,于此,他也不能再这样坐壁上观了。

虽是不知道锦觅所说只他能劝动里面大人物是何意,但试试,不过口舌之劳,也无妨。

思及此处,七夜坦坦然上前,施手一礼,恭恭敬敬的请求两位守卫放他进去。

守卫无动于衷。

此时却听得熟悉的一声高喊,“放他进来吧。”

如是才放了通行。

七夜辩得那是阿翎的声音,奇怪阿翎何时在天界混得这般熟了,有这样大的话语权?想归想,迟疑片刻,还是踏了进去。

甫一踏入处刑台,阴雷震震,一下又一下,沉钝的挟着狂风捶打着地面。

七夜没见过这样骇人的阵仗,心下一睛,忙捻诀施了个避雷咒护住自己,他想到先前听到阿翎的声音,下意识的去寻他。

却见得与他相处了四百年的幼弟,稚嫩的面容上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郁,他负手站于风中,任风卷起他的衣角,揉乱长发,自巍然不动,眼底沉沉,只望着一处。

七夜循着望去。

两道极粗的玄铁链高高挂起,正中牢牢缚着一只金羽凌乱,垂颈哀啼的凤凰,那雷,原并不是劈向地面,而是一道一道落于他身上的。

七夜认得,这世上只有一只凤凰,正是当今天帝,亦是魔尊。

这样一个人物,缘何为沦落如此境地?

更奇怪的是,七夜轻轻按上心口,茫然的想,为何见到他如此痛苦,我的心竟是一阵阵的疼痛,十万分的难过呢?

我与你,又有何前缘因果未偿,牵涉至今呢?

七夜隐隐的察觉,关于他的一切,那将会是个很长的故事,而今总算从浓雾弥漫的谜团中掩开一角,很快,就将水落石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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