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川
我是孟婆。
不同于尘世的想象，孟婆其实是个官职，可男可女。我的前任，上一任的孟婆便是个极好看的男子。
孟婆唯一的职责便是守在忘川途畔熬着一碗又一碗的汤，再亲手交与亡魂看着他们饮下，忘却前尘的一切爱恨步入轮回。
很无趣是吧。
我也曾想过罢工扔了这担子去转世，可判官说我执念太深，是入不了轮回的。我不信，我知道他一定是诓我。什么执念太深，若是真的如此，我怎么会轻易忘得干净，以至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。怎么会有什么执念。
我虽不服气，但判官的话却不能不听。何况接替的孟婆未至，我怕是不能这么容易一走了之。
是以我仍继续守在这忘川，百无聊赖的熬着一碗又一碗的汤渡着亡魂。顺带等着判官口中那个能助我了却执念的有缘人。
有缘人我没见过，但却也见了不少有意思的人。我见过为了红颜不惜造下杀孽的人族帝君，亦见过甘愿舍身献祭拯救苍生的神女托身，爱过恨过，再浓烈炽热的感情终抵不过一碗汤，白茫茫落得干净。
而后，我见到了一个少年，那少年死时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，明明还那样小可眼底却有着不合时宜的沧桑，我看着那双湛蓝的眼有过片刻的恍惚。
羽族。
原来是羽族呀。我低低地叹了声。前不久不知发生了什么，蓝眼的亡魂突然多了起来，还有的生着双翼。判官告诉我那些亡魂都是羽族的族民，都是死于天空城之下。
羽族少年乖乖巧巧的看着我微微笑着，我知道羽族二十岁才算成年。眼前这个少年还不过是个孩子。大抵是他太过乖巧，我忽然有些心疼，我道：“你还有什么尘愿未了么？我会尽力帮你的。”
小少年眼睛亮了，期期艾艾的问：“您……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，我，我能叫您一声阿姐么？”
我刹时便松了口气，这算什么愿望？
“可。”我颔首。
“阿姐。”小少年弯了弯眼甜甜的笑起来，我却眼尖的瞧见他眼底含着泪花。
奇怪，为什么我的心也竟开始疼了？我按着胸口茫茫然的想。
“阿姐，你为什么不去转世？”从茫然中惊醒，抬眼便对上小少年有些担忧的眼神。
我想也许是我真的长得像极了他的故人，才让他不自觉的关心。可有人关心总是好的，于是我微笑：“判官说我执念太深，要等一位有缘人。”
小少年深深望了我一眼，说“阿姐，我也是刚明白，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。人一死，再爱再恨也就罢了。”
“阿姐，你总可以等到那个有缘人的。”
“还真，先走一步了。”
我看着他浅浅笑着端起孟婆汤饮下，看着他步入轮回消失不见。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叫还真，还璞归真，真是个好名字。
还真说的不错，或许是托他的福，我终于等到我的有缘人，可我却觉得比起有缘人分明就是个冤家。
无他，不过是无论我怎么劝怎么哄，他死活都不肯喝下孟婆汤。
“我不会喝的，”他瞧着我邪气的扯着唇端出七分笑意，倒也没辜负那副好皮相“我要是忘了，可怎么找他？”
呵，说什么渡我，自己的执念不也这么深么？判官一定又在诓我。
“可你不喝汤便入不了轮回，一样找不了她。”我道。
“不是还有个折中的法子么？孟婆大人，您莫诓我。”他说得轻轻巧巧的，语气淡淡的全不在意。
我一怔。的确是有的，地府里也有不少忘不下前尘至爱不愿饮孟婆汤的，可不饮孟婆汤，便入不了轮回。阎王便想了个法子，若是不想忘的大可在三川途的忘川河浸上一千年，能坚持到最后便可不忘前尘轮世。可说是这样说，千百年来还没有哪个能坚持到最后。
忘川其实是由那些亡魂心有不甘，因眷恋尘世而落下泪所聚，怨气太深。不消说浸上千年，只消百年便可叫人魂飞魄散。
我可不想他再死一次，他可是我的有缘人，我还指望他渡我了却执念呢。
于是我时常溜去看他，每每拔开水草见到他的脸色又白上那么几分，我道：“何必如此？若是你心爱的女子见了也一定不好受，她必是不愿意让你为了她如此受苦的。”
“呵，他一定巴不得。”他嗤笑一声，面上满是不屑“还有，谁说我属意的是个女子？”
“不是女子？”我大惊。
“很奇怪？”他反问我。
我踌躇片刻，摇了摇头：“我也不是没有耳闻的，只是我不明白，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去轮回找他？一千年，他早该轮回好几世了。”
“找？怎么找？前尘尽忘，便是见了也可能错过。我赌不起。何况这点苦我还是受得住的，也权当……我给他赔罪了。”
心一动，我低低道“你一定很爱他。”
“……”
“对不起。”最终他说。
“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？不过你情我愿罢了。”我笑起来，伸出手将他从忘川拉起“你走吧，我不让你喝孟婆汤了，你也别等到千年之后了，你要等的人那么笨，你再不去追，怕是永远不会明白你的心思。”
我想我永远忘不了他给我的最后一眼，温柔的释然的，有如初雪过后的晴空，他走得匆忙而绝诀，深蓝衣角擦过我的衣裙，我听见他低低地道了声“谢谢你，飞霜。”
于是我笑着笑着落下了泪。
风天逸呵，我是真恨你，竟然问都不问我一句私放亡灵带着前世记忆转世会有什么惩罚。你向来都是匆匆的，从不愿为我停留片刻。
可还真说的不错，人一死，再爱再恨也就罢了，不过是一碗汤便忘得干净。
可笑我竟记着你这么久，作茧自缚，画地为牢。
我不要爱你了，多不值得。
我抬头便看见了判官，笑着接过那碗汤缓缓饮下，耳畔是判官的宣读：
“孟婆雪飞霜尘缘已了，即日送入轮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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